两人回到宅院。
黄昏渐近。
峰岳周身云彩好似被晚霞灼烧,泛着惊艳又绝美的嫣红。
踏入院门,立刻就听见鸡鸣声,叫得声嘶力竭,很是凄厉。
江蒲蒲猛地反应过来。
她出门之前忘记了给这些肉鸡添饲料,如今正巧是饭点,肉鸡们大抵是饿得直叫唤。
珑月宗的古来圣体不敢有所怠慢,急急忙忙地去准备碎谷米粒,让这篱园内的肉鸡得以饱餐一顿。
它们被喂得越饱,未来她就吃得越饱。
徐寒衣又坐回石桌,注视着肉鸡高高抬脚踏步,昂首挺胸的模样。
最近需要控制下肉鸡数量。
江蒲蒲来到宅院后,肉鸡数量锐减,再继续下去便是竭泽而渔。
原本徐寒衣孤身时,他总是隔三差五就会下山一趟,去距镜湖山最近的乌含镇里逛逛。
镇里酒楼驿站的厨子手艺不如他,但至少可以吃得饱。
而且总是吃鸡,终究会腻,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。
……
待到江蒲蒲小心翼翼地添完饲料,又开始摆弄松弛的篱笆。
徐寒衣才开口说道:“今天下山去镇里。”
“啊?”
那张娇俏可爱的脸蛋顿时溢满了失望,小脑袋也耷拉下来。
她鼓着腮帮子,像是池子里吃不到饵食的金鱼,宝石般的眸子也很不满地瞪着那身白衣。
“忙活了一天,还要去吃镇子里的东西,我不答应!”
徐寒衣说道:“肉鸡快被吃光了。”
“这不是还有……十几二十只吗?”
“要懂得节制。”
江蒲蒲扭捏着身子,小手轻轻拽着衣袂,楚楚可怜地咬住下唇。
她盯着徐寒衣,企图用柔声细语来攻破他的防御。
“明天再下山,好不好?”
徐寒衣面无表情,“不好。”
江蒲蒲见徐寒衣如此冷漠,表情变得很委屈,“求你了,我都给你演示刀法了,可累了。”
徐寒衣沉默半晌,还是说道:“以摘星境的修为演示淬体境级别的刀法,很累吗?”
“我……”
江蒲蒲的确不累,倒不如说轻松得很。
可是她真的很不想吃镇子里那些厨子的手艺。
和徐寒衣差得太多。
说是天差地别都不为过。
吃过徐寒衣做的饭菜后,就算再回到珑月宗,恐怕江蒲蒲也会变得茶饭不思。
此间。
女孩憋着口怨气,几息的思想挣扎后才将这口气长叹而出。
她朝徐寒衣投去委屈又郁郁的目光,像个小跟班似的乖巧跟在徐寒衣身后。
江蒲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?
徐寒衣抓住了她的胃,等同于直接抓住了她这个人。
为了长远考虑,为了能吃到更美味的饭菜,江蒲蒲只能选择听徐寒衣的话。
徐寒衣见这妮子如此不情愿的模样,也没多说什么,转身欲走。
“镇子里有些手艺还算勉强过得去,不要太失落。”
江蒲蒲略感惊讶地停下脚步。
徐寒衣这样的人,居然也会安慰人?
她自然知道徐寒衣说的是哪几家店铺。
味道确实有独到之处。
只是江蒲蒲都不喜欢。
她撅着嘴,又跟在徐寒衣背后,准备离开宅院,“但是他们都不如你。”
徐寒衣说道:“我的手艺其实也只能算过得去。”
江蒲蒲有些不服,“珑月宗上百号厨子加起来都不如你,你要是都只能算过得去,那天底下就没几个人算是会做菜的了!”
徐寒衣想了想,也没有反驳。
因为那个手艺比自己更好的人,暂且还不在这里。
“对了!”
江蒲蒲醒过神来,一惊一乍地开口。
徐寒衣顿下脚步,回首望去。
他的视线好像并不是在看江蒲蒲,而是透过那面宅屋的高墙,望向更远的方向。
“怎么了?”徐寒衣问道。
江蒲蒲连忙问道:“我一直很好奇,你的手艺到底是谁教的?还是说,都是你自己钻研出来的?”
徐寒衣双眸微垂,回忆起了些过去。
他顿了顿,答道:“有个手艺很好的人教给我的。”
江蒲蒲愣了愣,惊讶道:“比你的手艺还好?”
徐寒衣点头承认,“在这方面,我算是他的徒弟。”
江蒲蒲眼睛闪得像是黑夜里的星光,“那人是谁?”
徐寒衣平静地说道:“从血缘上来说,他是我父亲。”
“父亲?!”
江蒲蒲惊疑出声。
她本以为徐寒衣是刻意为了钻研厨艺,而向凡尘俗世中的某位大厨求来了技艺。
毕竟她和徐寒衣都是异类,大多数修士都是不在乎吃喝,不在乎美食的。
就算是淬体境修士,也可以长时间不食用食物,吐纳灵气就能维持身体活动。
再加上这方世界有丹药的存在。
美食几乎只在凡人界备受瞩目,在修士界则是可有可无。
难道徐寒衣的父亲是凡人?
江蒲蒲觉得不太可能。
如果徐寒衣真是出身自凡人世家,又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体质?
江蒲蒲不明白。
“怎么?”
徐寒衣见江蒲蒲愣在原地,很是惊讶的模样,理所当然地问道。
“你没有吗?”
……
江蒲蒲有一瞬间认为徐寒衣是在骂自己。
不过以她对徐寒衣的了解,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思维逻辑。
江蒲蒲脸色有些古怪,正准备解释之时。
震响声骤起。
宅院的南侧围墙轰然崩塌。
几抹银白刀光撕裂围墙后,又以疾驰之势冲向徐寒衣与江蒲蒲。
那刀光很快。
撕开围墙,再横跨数丈距离,来到徐寒衣面前。
整个过程只在瞬息之间,连那围墙崩塌后的石块都还没来得及落地。
鸡鸣声惨烈得像是临死前的哀嚎。
俏脸染上阴郁,江蒲蒲反应过来,短刀出鞘。
兵刃交接声如浪潮般翻涌,三抹刀光被江蒲蒲当即斩碎。
女孩如同护卫般伫立于徐寒衣身前,漆黑衣袂伴着灵气浪潮而舞动.
她掌中短刀微微发着颤,这意味着方才那三道刀光威力不俗,至少不在摘星境之下。
就算如此。
江蒲蒲的眼神锋利得像是正准备狩猎的幼狼,微蜷着身体,压低重心,透着欲要扑杀的狠意。
再回首。
宅院南墙轰然塌陷,篱园内鸡鸣尖叫声也如暴雨倾盆般迸溅。
飞溅的血花与灰尘化作帘幕,墙壁倒塌之际将篱园连同篱园内的肉鸡都压得稀碎。
不久前才刚刚被添满的饲料沟槽,此刻也被掀飞出去,大量碎谷米粒洒遍整座宅院。
霎时间,干净整洁的庭院被闹得一团乱糟。
漫天褐羽伴随着肉鸡的惨叫而四处乱飞,江蒲蒲死死地盯着南墙背后的那两道的身影。
那两人似是也察觉到了江蒲蒲的视线,本是拼杀相撞在一起的两柄黑刀齐齐收回。
待到烟尘散去,那两名肃袍刀客也显出身影。
他们面色复杂地隔着南墙废墟,与江蒲蒲的威严对视,又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徐寒衣。
不久。
两人皆是俯首作揖,“见过殿下。”
江蒲蒲懒得搭理他们,冷声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两人互相对视一眼,旋即其中一人开口。
“我们论道时产生了些争执,欲要争个你对我错,情急之下便出了手……”
“实在是没有想到殿下就在此地,望殿下恕罪。”
江蒲蒲怒意上涌,斥责道:“你以为是在你们自己的洞府里吗,想吃就吃想打就打,此地乃是行天司,不是珑月宗!岂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?”
两人不敢反驳,只是低头认错。
江蒲蒲见两人沉默不语,就只管低头的模样,也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那肉鸡也是她辛辛苦苦养的。
再加上这宅院还是徐寒衣的宅院。
念及此。
江蒲蒲心中怒意更盛,又忍不住偷瞄了眼徐寒衣。
与她想象中不同。
徐寒衣的表情和往常一样,很是稀松普通。
仿佛他们摧毁的南墙,砸死的肉鸡都跟他无关。
他难道不生气吗?
正在此时,两人齐齐向前踏出一步,单膝跪地。
“我等愿受责罚。”
江蒲蒲的注意又落在了这二人身上。
责罚是必不可少的,问题就是怎么罚。
她稍加思索,冷声道:“既然此地是行天司,那就需按行天司之律条来实施惩戒。”
话语及此,她又把权力交给了徐寒衣。
意思很明确。
徐寒衣是行天司内斩役,自然知道要如何惩戒这两名珑月宗弟子。
关键问题落在了徐寒衣身上。
那两名珑月宗弟子也幽幽地抬起头,注视徐寒衣,不知在思考些什么。
……
徐寒衣看了看坍塌的南墙,又看了看遍地的落羽和鲜血,最后看了看身旁的江蒲蒲。
他开口说道:“行天司有一道律条,是不得在宅院内比斗。”
“不过你们似乎是在宅院外比的,只是波及于此,所以好像算不上触犯律条。”
此言落下,江蒲蒲愣在原地。
她连忙凑到徐寒衣身边,小声问道:“那其他律条呢?他们可是拆了你的宅院啊。”
“其他律条?”
徐寒衣眨了眨眼。
“忘了。”
江蒲蒲:“……”
白衣少年缓步向前,来到两名神色复杂的珑月宗弟子面前。
他稍作思考,旋即朝二人伸出右手。
两名珑月宗弟子再次对视,完全无法理解徐寒衣的意思。
只听那白衣青年飘然地落下一句。
“虽然可能不触犯律条,但你们砸了我的墙,杀了我的鸡,那赔钱便是。”
“赔、赔钱?”两人都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。
徐寒衣点头,“赔钱就好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如常,面容神色更像是在说些再寻常不过的话。
江蒲蒲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徐寒衣。
可直到此刻,她才发现自己可能只了解到了他的冰山一角。
少经人事的女孩不解地盯着那身正在理性探讨价钱的白衣,满脸都写着不解。
就连只养了一周时间肉鸡的江蒲蒲都感到气愤无比,更何况徐寒衣?
可是。
他为什么不生气呢?
江蒲蒲挠了挠头发。
她越来越看不懂徐寒衣。
他不想揍上两拳,也不想扇几个巴掌。
只要赔钱算什么道理?
还是说徐寒衣和玉龙门那位儒生一样,走的是非杀之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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